我跟陆昭退亲那日，料峭春寒。

他直挺挺跪在我家门前，青石板上的积水洇湿了衣摆。我兄长沈砚之冲出去揪住他领口时，枝端刚开的桃花簌簌落了满肩。

“陆昭，你再说一遍？”兄长眼眶赤红。

陆昭没看我，喉结滚了滚：“沈陆两家的婚约……就此作罢。”

话音落下的已而，兄长一拳砸在他脸上。

我被丫鬟死死拦在门内，指甲抠进门框，木刺扎进肉里却觉不出疼。只看见陆昭偏过甚吐了口血沫，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支白玉簪——我及笄那年，他熬了三个月亲手刻的，簪尾一朵瑟花，他说瑟有二十五弦，一弦一岁，要陪我过完这辈子。

“锦瑟，”他声息哑得横蛮，“江南的烟雨，西北的大漠……你再等等我，行不行？”

我没应。

那日之后，满京城都知说念沈家二密斯被退了婚。三个月后，宫里的旨意到了沈家——天子要纳沈氏女为妃。

长姐已有心上东说念主，跪在祠堂哭了通宵。天快亮时，我排闼进去：“姐，我去。”

我偷了兄长的腰牌进宫，跪在御书斋外求见。年青的君王屏退傍边，听我说完，盯着我看了许久：“你可知进宫意味着什么？”

“知说念。”我仰头，“沈家永不为外戚。”

我当着他的面，喝下那碗极寒的汤药。宫里的嬷嬷说过，这药伤身，可能毕生无子。

天子手指捏紧了奏折，最终叹了语气：“沈锦瑟，朕记取了。”

封爵锦嫔那日，陆昭已在去往边陲的路上。红墙高筑，锁住我扫数少小时的念想。

谁都没猜测，只是一年后，咱们会在宫宴上再会。

1.

庆功宴办在麟德殿。

陆昭携妻进殿时，满堂寂寥了刹那。他黑了，瘦了，眉骨添了说念疤，孤立黑色武将朝服，衬得身姿挺拔如松。身边随着个穿水红宫装的女子，低眉顺目，那是他新婚的老婆林婉儿。

“臣陆昭，携内子叩见陛下。”他撩袍下跪，声息千里稳。

天子笑着抬手：“爱卿平身。镇北侯此战扬我国威，该赏！”

内侍大声念着封赏清单，金银田宅，恩宠无双。我坐在天子身侧，指尖掐进掌心，才压下喉头那股腥甜。

酒过三巡，天子忽然侧头看我：“锦嫔，朕铭记你与镇北侯是旧识？”

我端起鎏金酒盏，指尖冰凉：“是，少通常在一处玩耍。”

“那便更该敬一杯。”天子笑说念，“往后让陆夫东说念主常进宫陪你说话语，你在宫里也多个伴。”

我盈盈起身，羽觞瞄准陆昭：“恭贺侯爷奏凯。”

陆昭起身，眼神在我脸上停留刹那，片晌垂下：“谢娘娘。”

他身侧的林婉儿却抢先站了起来，面颊微红：“夫君旧伤未愈，御医顶住忌酒，这杯妾身代劳。”说罢仰头饮尽，呛得眼圈都红了。

陆昭侧身轻轻拍她的背，看成熟悉。

我坐回位上，听见我方笑着说：“陛下您瞧，侯爷与夫东说念主真实鹣鲽情深。”

天子捏了捏我的手：“朕看着也珍贵。”又对陆昭说念，“既如斯，往后每初一望，让夫东说念主进宫陪锦嫔说话语罢。这是恩典，无谓辞谢。”

陆昭眉头微蹙，却只可跪谢。

宴席过半，我借口透气离席。青黛扶着我走在御花圃的石子路上，春夜的风还带着凉意。

“娘娘，您手如何这样冰？”

我没应声，只是望着远方宫殿的飞檐。当年陆昭说，等受室后要在院子里搭个高高的秋千，让我一抬眼就能看见月亮。

死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
回头，林婉儿站在几步外，脸色复杂地看着我。

“娘娘金安。”她福身。

“夫东说念主无谓得体。”我浅浅说念，“宴上酒烈，夫东说念主照旧且归陪着侯爷为好。”

她却没走，咬了咬唇：“妾身……有些话想对娘娘说。”

我清晰青黛退到一旁。

林婉儿走近两步，声息压得低低的：“这些年，他过得并不好。边陲苦寒，他身上大小伤不休，有次中毒箭高烧三日，梦里喊的都是您的名字。”

我指尖一颤。

“妾身知说念不该说这些，”她抬眼看我，眼底有泪光，“但娘娘如今圣眷正浓，何苦再计较前尘旧事？他从未抱歉您，当年退亲实有凄沧——”

“凄沧？”我轻笑出声，“什么样的凄沧，要他在我父亲病重时上门退婚？什么样的凄沧，让他转瞬就娶了你？”

林婉儿色调一白。

我回身离开，走了几步又停驻，没回头：“林婉儿，你既嫁了他，便好好守着。至于本宫的事，轮不到你来置喙。”

那夜我失眠了。

青黛拨亮灯炷，小声劝：“娘娘，都往时了。”

是啊，都往时了。可心口那块疤，时常黯淡天就疼得发紧。

几日后，我请母亲进宫。

2.

母亲见到我，未语泪先流。

“瘦了。”她摸着我的脸，“在宫里可还好？”

“好。”我笑着给她斟茶，“陛下待我宽饶。”

寒暄事后，我屏退傍边，捏住母亲的手：“娘，当年陆家退亲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

母亲手一抖，茶水洒了出来。

“往时的事，还提它作念什么。”她折腰拭着桌案，“你如今是宫妃，安安定稳的才好。”

“陆昭记忆了，还封了侯。”我盯着她的眼睛，“旧事不可能永远埋着。娘，您若真为我好，就告诉我真话——是不是跟舒妃娘娘关系？”

母亲猛地昂首，色调惨白。

舒妃，陆昭的长姐，天子仍是最贯注的妃子。五年前难产而一火，一尸两命。同庚，陆宿将军以泽量尸，陆家一夕雕残。

“锦瑟，”母亲声息发颤，“有些事，不知说念才是福泽。”

“可我必应知说念。”我跪下来，伏在她膝上，“我在宫里，每走一步都骨寒毛竖。若不知来因去果，如何自卫？又如何护着沈家？”

母亲千里默良久，终于叹了语气。

“舒妃娘娘的死……不大要。”她声息压得极低，“当年御病院院正曾暗里跟你父亲说过，娘娘的胎本很稳，是有东说念主用了阴损体式，诱她早产。”

我脊背发凉：“谁？”

“不知说念。”母亲摇头，“但你父亲查过，那段时刻，皇后、柔妃、柳嫔娘家的东说念主，都在御病院走动过。其后陆宿将军战死的音尘传来，也蹊跷——八百里加急本该直送御前，却有东说念主先一步在产房外喊了出来。”

“陛下呢？陛下难说念不查？”

“查了，但没查下去。”母亲苦笑，“当时朝局不稳，世家势大，陛下……亦然不有自主。”

我忽然想起陆昭退婚前那段时刻的反常。他总皱着眉，无意看着我会忽然出神，我问他在想什么，他只是摇头说“没事”。

本来不是没事，是天要塌了。

“陆昭退亲，是为了不拖累沈家？”我问。

母亲含泪点头：“那孩子……是咬着牙作念的决定。你父亲其后才想昭着，他闹那一出，是要跟沈家撕破脸给外东说念主看。只好沈家与他决裂，能力在那场风云里保全。”

我闭上眼睛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
真傻。

咱们两个，一个以为对方亏心寡情，一个以为对方安心无恙，却不知彼此都在真金不怕火狱里走了一遭。

送走母亲后，我让青黛黝黑去寻当年舒妃身边的旧东说念主。半个月后，她在冷宫边际找到了一个叫碧痕的宫女。

碧痕不愿启齿，只说：“我要见陆家东说念主。”

3.

我寻了个由头，召林婉儿进宫。

“本宫近日整理旧物，找到些舒妃娘娘的遗物。”我慢慢悠悠地拨着茶盏，“想起侯爷是娘娘胞弟，该拾带重还才是。”

林婉儿一怔：“娘娘的兴味是……”

“你且归告诉陆昭，若想拿回他姐姐的东西，明夜子时，冷宫一见。”我抬眼，“陛下已准了此事，他无谓惦念。”

林婉儿色调变了变，终究应下。

子时的冷宫，像座广宽的坟茔。

我裹紧披风，照旧以为冷。青黛提着灯笼，小声说念：“娘娘，陆侯会来吗？”

话音刚落，转角处响起脚步声。

陆昭独自一东说念主走来，黑色披风着实融进夜色。他在我眼前站定，眼神落在我脸上，喉结动了动，却没话语。

“侯爷请。”我回身引路。

碧痕住的偏殿蛛网密布，她蜷在破旧的草席上，听见动静猛地坐起，眼神惊险如受困的兽。

“碧痕，你望望这是谁。”我侧身让路。

灯笼的光照在陆昭脸上。碧痕眯着眼看了许久，忽然扑倒在地，嘶声哭喊：“侯爷！是侯爷吗？您还活着……您还活着！”

陆昭蹲下身扶她：“你是姐姐身边的碧痕？我以为……我以为姐姐身边的东说念主都……”

“奴隶没死，奴隶不敢死啊！”碧痕死死抓着他的衣袖，“密斯和小皇子是被东说念主害死的！奴隶留着这条命，即是要等您记忆，告诉您真相！”

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断断续续说出当年的事。

舒妃孕中常去戏班分散，出事那日，碧痕闻到一股极淡的甜香。当晚舒妃腹痛发作，产房紊乱时，外头忽然有东说念主喊：“陆宿将军战死了！”

舒妃迅速血崩。

“那香味……奴隶其后在柔妃宫里闻到过。”碧痕嚼穿龈血，“还有皇后娘娘，日日送补汤，御病院查不出问题，可密斯喝了总说心悸。柳嫔虽不常来，但她娘家兄长当时在兵部，陆宿将军的军报……即是经他手的。”

陆昭周身畏惧，一拳砸在墙上，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。

我向前捏住他的手腕：“陆昭，当今不是发怒的时候。”

他转头看我，眼底猩红一派：“锦瑟，我父亲、我姐姐……”

“我知说念。”我声息放轻，“是以咱们得把凶犯揪出来。”

碧痕提供的脚迹碎裂，但已弥散指向当年那场贪念的中枢。皇后王氏、柔妃赵氏、柳嫔李氏，三家联手，后宫前朝呼应，要置陆家于死地。

“陛下如今已非当年，”我冷静分析，“舒妃的死是他心结，只须字据可信，他定会重办。”

陆昭闭了闭眼：“我回京前已在查。父亲当年中的箭，箭镞有王家工坊的记号。但王家不会这样蠢，怕是有东说念主栽赃。”

“那就从李家查起。”我说，“柳嫔兄长李崇山如今还在兵部，总有蛛丝马迹。”

陆昭忽然捏住我的手：“锦瑟，你别插足。太危急。”

我想抽回手，他却捏得更紧。

“陆昭，我是宫妃，有些事比你毛糙。”我看着他，“何况，这亦然为我我方——舒妃待我如姐，这个仇，我得报。”

他千里默良久，终于摈弃：“好。但你搭理我，万事小心，不可冒险。”

我应下了。

那夜咱们说了许多。他提及在边陲的存一火一线，我提及在宫中的足履实地。说到终末，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簪。

“在边陲刻的，”他声息很轻，“和当年那支……像不像？”

簪子在蟾光下泛着温润的明后，瑟花雕塑得风雅入微。我鼻子一酸，别过脸：“不像。当年那支，你雕坏了好几处，花瓣都分袂称。”

他低笑：“你还铭记。”

如何会不铭记。那支簪子我贴身戴了三年，直到退婚那日才收进匣底。

“陆昭，”我轻声说，“往时的事，我不怨你了。但如今我是锦嫔，你有你的路要走。”

他猛地昂首：“锦瑟，我……”

“别说了。”我打断他，“先把你姐姐的事查瓦解。”

离开冷宫时，天边已泛起鱼肚白。陆昭站在宫说念颠倒看我，身影被曙光拉得很长。

像隔着一世那么远。

4.

碧痕的话让我和陆昭有了主张。他黝黑齐集旧部，从兵部当年的军报晓谕查起；我则在后宫寄望柔妃和皇后的动静。

柔妃名义温婉，与世无争，但我留神到她宫里的小佛堂总燃着一种荒芜的香。有次致敬，我专门在她身边多站了会儿，那香味……确乎和碧痕描绘的有几分相似。

皇后那儿更严慎。她掌管六宫，行事语焉省略，送来的表彰每次都经多东说念主搜检。但青黛发现，皇后身边一个老嬷嬷，每月十五都会悄悄出宫，去城西一家香料铺子。

我把这些脚迹都告诉了陆昭。

他在宫外策应，查那家香料铺的账目，尽然发现每月都有一笔固定进项，来自“李府”。而兵部那儿，他旧部翻出了当年军报传递的记载——陆宿将军的急报，确乎被李崇山扣压了半日。

半日，弥散让音尘在舒妃坐蓐时传到产房外。

字据小数点免强起来，但还不够。咱们需要一个机会，让这些东说念主我方涌现马脚。

机会很快来了。

中秋宫宴，柔妃献舞。她穿戴一袭月白舞衣，旋转时衣袂飘飘，像要乘风归去。天子看得入神，赞了句：“爱妃这舞，让朕想起当年舒妃。”

满场寂寥。

柔妃色调一白，强笑说念：“臣妾怎敢与舒妃姐姐比拟。”

宴后，柔妃病了一场。御医说是染了风寒，但我让青黛寄望，发现她暗里请了宫外的郎中，还暗暗倒掉御病院开的药。

她在发怵。

我趁便让青黛在宫女间散播音尘，说舒妃旧案有东说念主从头在查，冷宫的老宫东说念主最近常被叫去问话。

尽然，没过几日，柔妃坐不住了。

5.

柔妃初始时常来我宫中走动，送些糕点补品，话里话外打探陛下最近是否拿起旧事。

我每次都笑着唐突往时，心里却有了计较——她慌了，慌就会出错。

但要逼她绝对涌现马脚，还需要一把火。

我想了很久，最终决定兵行险招。

那日侍寝后，我伏在天子肩头，轻声说：“陛下，臣妾有件事想求您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舒妃姐姐的案子，臣妾想帮衬查。”我抬眼看他，“但后宫耳目繁密，需要个由头。”

天子注视我顷然：“你想如何作念？”

“臣妾……想假装有孕。”

他皱眉：“太危急。”

“臣妾会小心的。”我捏着他的手，“只好让那些东说念主以为，臣妾可能步舒妃后尘，他们才会再次起原。只须他们动了，就会有转折。”

天子千里默良久，终于感喟：“锦瑟，你老是这样倔。”

他应许了。

三日后，我在皇后宫中致敬时“我晕”，御医诊出“喜脉”。

音尘传开，后宫改动。

天子喜出望外，晋我为锦妃，表彰一语气不休。兄长沈砚之连升两级，沈家一时风头无两。

陆昭听到音尘，当夜求见陛下，被挡在宫门外。次日他托林婉儿递话进宫，我只回了三个字：“信我。”

他不再看成，但我从青黛那里知说念，他初始昼夜守在宫墙外，无意一站即是一整夜。

我心里发酸，却只可硬起心肠。

“孕期”渐重，我韬光俟奋，只逐日去御花圃分散。去的老是并吞个地点——戏班。

碧痕说过，当年舒妃即是在戏班闻到异香。

我在等。

第六章 引蛇出洞

深秋的戏班落叶满地。

这日天气晴好，我扶着青黛的手迟缓走着。远方枝端停着一只翠鸟，毛色鲜亮，在秋日阳光下格外醒目。

我多看了一眼。

那鸟忽然展翅飞起，翅膀扇动时，有隐微的粉末飘落。

异香扑鼻。

我当即腹痛如绞，青黛吓得尖叫：“来东说念主！快传御医！”

紊乱中，我听见远方有宫东说念主惊呼：“沈大东说念主遇刺了！”

是兄长的声息。

我心头一紧，喉头腥甜上涌，绝对失去了相识。

再醒来时，已是七日后。

天子守在床边，脚下铁青，见我睁眼，长长舒了语气：“醒了就好。”

“陛下……”我声息沙哑，“我哥哥……”

“砚之没事，那是作念戏。”他捏住我的手，“倒是你，吓死朕了。”

本来那日一切都在盘算中。翠鸟是柔妃派东说念主检修的，尾羽涂了毒粉。她以为我怀胎后体弱，一击必中，却不知我早有防卫——那日闻到的香，泰半被袖中浸了解毒药的帕子挡下了。

兄长“遇刺”的音尘，是专门喊给我听的，为了让戏更真。

柔妃滥觞的同期，陆昭在宫外截住了阿谁驯鸟东说念主，饮水思源，查到了柔妃娘家与香料铺的扫数走动账目。而皇后那儿，陛下躬行带东说念主搜查，在她寝殿暗格里找到了当年给舒妃下药的方子。

铁案如山。

天子雷霆盛怒，三日后下旨：皇后王氏贬为庶东说念主，终身囚禁冷宫；柔妃赵氏赐白绫；柳嫔李氏削去封号，其兄李崇山斩首，李家满门充军。

拖累的官员多达二十余东说念主，朝野改动。

但无东说念主敢置喙——天子此次，是真的动了杀心。

7.

养痾技术，陆昭来看过我一次。

他瘦了好多，站在床边看了我许久，才哑声说：“下次别再这样了。”

“莫得下次了。”我笑了笑，“都次序了。”

舒妃的冤屈得以雪冤，陆宿将军追封忠勇侯，陆家规复往日荣光。兄长因护驾有功，官拜兵部侍郎。沈家安心无恙。

一切似乎都圆满了。

只好一件事——我的“身孕”该“没”了。

那夜，我跪在天子眼前：“陛下，臣妾想求个恩典。”

“你想出宫？”他看透我的心想。

我点头：“舒妃姐姐大仇得报，陆家千里冤得雪，臣妾的心愿已了。这深宫……终究不是臣妾的归宿。”

天子千里默认久，最终叹了语气：“锦瑟，你可知你若‘死’了，就再也不可用沈锦瑟的身份活活着上？”

“臣妾知说念。”我磕头，“但臣妾不悔。”

旬日后，锦妃“病逝”，追封贵妃，厚葬皇陵。葬礼极尽哀荣，满朝文武皆来是曲。

没东说念主知说念，棺椁里是空的。

我被微妙送到京郊一处别院养伤。青黛陪着我，日日念叨着等身子好了，要游遍大江南北。

我笑着应和，心里却空落落的。

直到那日傍晚，推开院门，看见陆昭站在银杏树下。

落叶纷飞，他孤立便服，肩头落满金黄。听见动静转过身来，眼底有光微微闪动。

咱们隔着几步远对视，谁也没动。

终末是他先走过来，伸手，很轻地碰了碰我的脸，像怕碰碎了似的。

“锦瑟，”他声息发颤，“此次……我能带你走了吗？”

我鼻子一酸，眼泪掉下来。

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，力说念大得我骨头都疼。温热的泪落在我颈间，他说：“我以为……此次又要失去你了。”

我抬手回抱住他，陨涕得说不出话。

那晚咱们说了好多好多。他说林婉儿早已写下和离书，她父亲当年救他时就知说念他心里有东说念主，从未勉强。她说：“侯爷，去把沈姑娘找记忆吧。”

他说边陲的夜卓越冷，他刻了好多支白玉簪，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。他说有次重伤晕厥，梦见我穿戴嫁衣等他，醒来后哭了很久。

我说宫里的冬天卓越长，我总想起小时候，他带我偷溜出府买糖葫芦。我说陛下待我很好，像兄长通常，可我心里遥远缺了一块。

月亮升到中天时，他捏住我的手：“锦瑟，江南的烟雨，西北的大漠，我搭理过你的。当今还作数。”

我靠在他肩头，轻声说：“好。”

8.

三个月后，苏州沈府后门停了一辆青布马车。

我戴着帷帽下车，还没站稳，就听见母亲的哭声：“我的儿啊——”

一家东说念主抱着哭成一团。父亲热泪盈眶，兄长拍着我的背，一遍遍说：“记忆就好，记忆就好。”

陆昭站在一旁，眼眶泛红。

那晚家宴，父亲拉着陆昭喝了好多酒。酒酣时，他拍着陆昭的肩：“当年……屈身你了。”

陆昭摇头：“是晚辈该作念的。”

我在桌下轻轻捏住他的手。他反手捏紧，掌心温热。

咱们在苏州住了一个月，陪父母话语，陪兄长棋战。然后打理行装，不时南下。

第一站是扬州。

恰是春日，瘦西湖畔烟柳如云。咱们租了条划子，船娘唱着软糯的小调。陆昭剥了莲子喂我，指尖不小心遭逢我的唇，两个东说念主都红了脸。

“陆昭，”我看着粼粼波光，“你说舒妃姐姐如若知说念咱们当今这样，会不会欢欣？”

“会。”他揽住我的肩，“姐姐最心爱你了，总说让我好好待你。”

我靠在他怀里，闭上眼睛。

其后咱们去了好多地点。杭州的西湖，金陵的秦淮，徽州的古村庄。在黄山山顶看日出时，陆昭忽然单膝跪地，从怀里摸出个锦盒。

内部是一双白玉镯，内侧刻着细细的字：一弦一柱想华年。

“从头娶你一次，”他看着我，“好不好？”

我笑着点头，眼泪却止不住。

莫得八抬大轿，莫得珠围翠绕，只在山巅云海之间，对着初升的向阳拜了全国。

青黛哭得比我还凶，边哭边说：“侯爷您可不可负了咱们姑娘，否则奴隶……奴隶跟您拚命！”

陆昭在意说念：“不会。这辈子都不会。”

下山时，他背着我走了一齐。我趴在他背上，小声哼着小时候他教我唱的儿歌。

“锦瑟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谢谢你等我。”

我搂紧他的脖子，没话语。

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。谢谢他在我看不见的地点，为我撑过那么多风雨。谢谢他在走散多年后，还欢欣回头找我。

深秋时，咱们到了边陲。

大漠孤烟，长河落日，和当年他说的一模通常。咱们住在旧部安排的宅子里，院中有棵老槐树，陆昭真的搭了个秋千。

他推着我荡啊荡，我伸手去够天边的云。

“陆昭，我有莫得说过，”我回头看他，“我卓越心爱当今的日子。”

他笑着吻了吻我的额发：“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。”

年关时，咱们回了趟京城。悄悄进的城，住在陆昭一处私邸。

除夜夜，天子微服出宫，来宅子里跟咱们吃了顿团圆饭。他喝了不少酒，临走运说：“锦瑟，陆昭，要白头到老啊。”

“一定。”咱们皆声应说念。

送走天子，我和陆昭坐在院中守岁。雪花扬扬洒散落下，他替我拢好披风，忽然说：“锦瑟，我给你弹首曲子吧。”

他取来古琴，拂去积雪，指尖轻拨。

是《凤求凰》。

琴声在雪夜里传得很远。我静静听着，想起好多年前，沈家后花圃，少年陆昭亦然这样弹琴，我在一旁扬扬自得地随着哼。

曲终，他抬眼看来，眸中映着雪光和灯火。

“锦瑟无端五十弦，”他轻声念，“一弦一柱想华年。”

我接下去：“庄生晓梦迷蝴蝶，望帝春心托杜鹃。”

咱们对视而笑。

远方传来更饱读声，新的一年到了。

陆昭捏住我的手：“往后每一年，咱们都一皆过。”

“好。”

雪花落在交捏的手上，很快溶解。

像扫数伤疤，扫数缺憾，扫数错过的时光，终会在紧捏的掌心里，迟缓消融成轻柔的春水。

（全文完）